◆王勇

大街上，水果小販的籮里堆著桑葚，紫得發(fā)黑，發(fā)亮，讓人垂涎欲滴。

有一年，女孩隨著母親到地里收油菜。種著油菜的田在距家兩公里的壩上，壩上是習(xí)慣的稱謂，是沖積小平原，幾個生產(chǎn)隊的田都在這里。橫橫豎豎的田埂露了出來，油菜已被割下來掛在油菜桿上。女孩和母親的任務(wù)就是將這一束又一束的油菜拍下籽來。太陽漸漸毒了起來，烤走了勞動的熱情。十五歲的孩子哪能不貪玩呢?

注意力漸漸轉(zhuǎn)移，蔥蔥郁郁的大樹底下有著誘人的陰涼，河水潺潺，遠(yuǎn)比拍油菜籽有趣。

女孩拍油菜更起勁了，只為早點完工，好去摘一個痛快。

休息的時候，女孩朝著桑樹走去。

“真是好吃!”母親瞧見女孩行進(jìn)的方向，頓時明白了她的意圖。

沉重的生活讓母親總是板著一張臉，那一臉嚴(yán)肅的表情讓人不寒而栗。

腳步停了下來，可是，已經(jīng)看清了桑葚，粉紅，深紅，密密麻麻躲在葉子下。頓了頓，她又朝前走去，徑直走到桑樹底下。手伸向一顆頂紅的桑葚，摘下來，放到嘴里。“噗!”吐了出來，真酸。

“你還在那里干嘛?好吃!”母親喝道，“也不看看那樹上什么雀兒鳥兒沒呆過?還去吃，有那么好吃?”

母親叨起來沒完沒了。她悻悻地往回走。一個下午手里的油菜是那么的重，手里的木棍猛拍著油菜束，菜籽跳出了大籮也不覺得可惜。

收工回來，女孩渾身癱軟。小雨說，她家的附近就有成片的桑樹，到了油菜黃熟的時節(jié)會結(jié)很多桑葚。小雨是女孩的同桌，總是愛在課堂上睡覺，頭發(fā)也是永遠(yuǎn)都沒有梳順的樣子。

“而且還有魚，什么魚都有。”她頓了一頓，“放學(xué)回家我們要在溪溝里玩上半天，摸螃蟹，抓青蝦。”

“不怕咬嗎?”周圍同學(xué)投來羨慕的眼光，那目光讓小雨的聲調(diào)越來越高。

“你們才怕，我可是不怕。告訴你，那里面還有娃娃魚，叫聲就跟嬰兒一樣。”她更來勁了。

“你見過嗎?”

“沒有，但是我哥見過”。她一臉驕傲，“早晚我們會逮住它的。”

“可是，我都沒有吃過桑葚。”女孩說。

“哎呀，這有什么稀奇的，改天我給你帶來讓你吃個夠。”小雨拍了拍胸脯，仿佛眼前有一大捧桑葚。

哼，說話不算話，還說帶桑葚，都這么多天了也不見桑葚的影子。倒是從包里取出了螃蟹，同學(xué)們圍住她，她成了英雄。小雨換了一個人，衣服整潔，甚至連她那常常癟癟的書包也鼓了起來。

“我的媽媽來電話了，她說要帶我去大城市，大城市里什么都是自動的。”小雨一臉憧憬，“你說我和你分開了你會想我嗎?”

“會的，我肯定會的。”女孩一陣羨慕，甚至還對她有一絲嫉妒。

“我媽媽說五一就回來，會給我買新衣服，還有洋娃娃。”小雨的眼睛又亮了。

女孩心底生起了怨念，小雨沉浸在她媽媽回來的喜悅中不會又忘記去摘桑葚吧?她坐了起來。不如自己去她家附近摘桑葚啊，順帶還可以看看她新的洋娃娃。女孩每次經(jīng)過大街的時候，見著櫥窗里的洋娃娃都會駐足，小雨的媽媽會不會給她買一人高的那種娃娃呢?

小雨的家在壩上最南邊。路途不短，順著堤堰，一路往南，風(fēng)景盡收眼底。壩上的油菜收得差不多了，裸露出褐色的泥土，蔥蔥郁郁的樹林掩映著河流，再往西就是河的對岸，牛在耕著田，再過一陣，兩岸將插上綠綠的秧苗，又是一番新的景象。

不知道走了多久，一條小溪出現(xiàn)在眼前，石頭長在水間，水流穿越石縫，透出嘩啦啦的聲響。有魚嗎?倒是有蝦在青苔里蜻蜓點水樣的逗來逗去。踩著石頭過了小溪，一大片桑樹就在眼前。

枝干粗壯，枝條雜亂無序地伸展出去，葉子團(tuán)團(tuán)如小扇，泛著油光，一簇簇桑葚掛在其間，如拇指粗細(xì)，且紫得發(fā)亮，似乎輕輕一碰，桑葚就會掉下來，也似乎輕輕一碰，桑葚就會冒出汁來。女孩迫不及待地摘了一顆放進(jìn)嘴里，清甜!這是她吃到的最好吃的果子。可是，好的桑葚長在樹的上端。女孩奮力地將枝條彎下來，她的勁兒不夠，枝條不聽使喚又彈了回去，她只想要上好的桑葚。

女孩踩著粗粗的枝干爬了上去。樹枝晃來晃去，嚇得她緊緊地抓住枝條。控制好平衡，小心翼翼地挑著上好的果實，一顆接著一顆地放進(jìn)嘴里。小雨說的就是這些桑葚嗎?她有沒有惦記這些桑葚呢?女孩牽著衣服的一角，企圖把桑葚兜在里面。那是一件白色的襯衣，衣角被滲出來的汁水染成了紫色。女孩慌了，差點摔了下來。桑葚從衣角掉落，灑在了草叢里。

“不行，今天一定要摘到桑葚。”女孩想著。她摘了最大的桑葉，做成了漏斗狀，一粒一粒的桑葚填滿了桑葉。女孩下來繼續(xù)朝前走，沒多久，遇見了小雨。她背著背簍，里面裝著綠綠的桑葉。

“嘿!看我摘到了什么?”女孩大聲喊著。

“桑葚，看，熟透了的桑葚!”女孩激動地遞了過去。

可是小雨非常冷漠，顯然，她沒有料到女孩會到這里來。她縮了縮腳，腳上是一雙破了的解放鞋。

“我給你帶了桑葚，想去看看你的洋娃娃。”女孩把桑葚遞到她的跟前。

“不要，我家里有。”小雨手一甩，桑葚掉到了地上。

女孩愣住了。小雨背著背簍飛快地走了，背簍將那小小的身影吞沒了。

女孩往回踏過小溪，身后，桑葉田盡收眼底，桑葚紅一簇、紫一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