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玉霞

在老屋前,坐在竹椅上,曬著太陽看秋,是一件再愜意不過的事了。

城里的秋天,樓與樓之間,那抹額般的藍布,是不夠賞的。而老屋看秋就不同了,屋前的院子,屋后的樹木,屋頂的白云,都讓老屋的秋天,有著意蘊無窮的秋景。

老屋是舊屋,青瓦如同魚鱗般,一排排,瓦落塵土,經雨后,越積越多,鳥銜來草的種子,草與瓦依偎的悠長光影,讓老屋有了歲月的痕跡。老屋的柴垛上,每一株植物都結出豐碩的果實,冬瓜碩大,飽滿,在碧綠的葉片遮掩下,某一天,它竟將身旁的塑料桶頂漏,讓人看了哭笑不得。葡萄在頭頂,搭成綠蔭,綴滿了紫色的珠粒,一串串,沉淀成玉液瓊漿,舉手可得。光影從朝顏花的藍朵里傾瀉而去,一竹篾一竹篾曬著的是茄子塊,土豆片,和豆角絲;更有一笸籮一笸籮的紅豆、花豆、黑豆,它們在柵欄旁的瓦缸上,曬得油亮亮,如同黑幕上的繁星。老屋院子里的每一處角落,都與植物息息相關,它們的呼吸緩慢又充盈。

在老屋看秋,內心是豐盈與富足的,植物不會辜負每一個勤勞的人,歲月不會慢待每一個熱愛生活的人,他們都以一種緩慢而從容的節奏,給人們帶來欣喜與感動。

曾經細若枝條的小蔥,如今已開出一朵朵圣潔的花朵,無數的密密麻麻的蔥蕊,在老屋前的柵欄旁素白如雪。蔥籽是小巧的,小的如同米粒,可就是如此渺小的事物,會借著風力的作用撒滿院子,并在陽光下,準確無誤地找準自己的位置。蔥籽的所求太少了,一窩土壤,一塊地壟,一株草稞,就足夠了。待明年春天,它們開始生根,發芽,長大,相信一株蔥的香氣會在某個黃昏,在老屋前,在不經意的瞬間,彌漫開來。

坐在老屋的院子里,光陰靜謐,花在開它的花,草在結它的種子,一切都悄無聲息。花朵一瓣瓣舒展,緩緩的,無聲無息;被風吹落時,也是緩緩的,悄無聲息。它們的世界,仿佛從未被人關注,可某一天,當我在老屋前的院子里落坐,在舉起一杯熱茶的瞬間,一朵完好無損的花,竟然以猝不及防的姿態,凋落。那一刻,我聽到了光陰的聲音,它是那么輕柔,又那么動人心弦!

黃昏的院子里,光陰緩慢,每一朵花,每一株植物的聲音,都被無限放大。蜘蛛在墻角織它的網,根根銀絲,織得極為細致;小甲殼蟲飛累了,在茴香葉子上休憩,整理觸須;某一個靜謐的清晨,指甲花的種子,開始以漫天飛舞的姿態,炸裂彈射,一粒粒種子在花叢間跳躍。即便它們都在自己的世界里,認真地小心翼翼,但我還是聽到了那么動人的聲響——那是植物的市集,它們都在這個市集里,活得動情又深情。沒來由的,我從它們的世界里,獲取了無窮的力量,它們給我的啟迪,是無形的隱隱的,又是巨大的震撼的。

在老屋的院子里,放一張桌子,摘一片紫蘇葉,蒸饅頭,蒸年糕,蒸花卷,熱氣騰騰的大饅頭,在秋天的院子里,喧騰騰的,白成了天上的云朵,咬一口散著紫蘇香氣的花卷,心靈的輕盈柔美,如同踩著天上的云朵。

老屋看秋,看的是一種慢時光,慢歲月,它讓我感受到光陰的美好,更感受到光陰的無私與從容。當我們放慢腳步,心靈就會變得無限大,大到一個院子,就是一個完美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