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雨霜
“外婆,我想媽媽了。”小小的我挨在外婆身邊,她正在納鞋底,不時用針鼻子在頭上撓幾下?!扮坨郯?,媽媽在外面打工掙錢送你讀書,給你買新衣服,你要聽話?!蓖馄虐参恐??!翱墒?,我想和媽媽說話呀,我想聽聽她的聲音,要是有電話就好了。”說完,我仰著腦袋望著屋檐,一只黑蜘蛛正在吐絲結(jié)網(wǎng)?!班?,快了哈,前段時間聽村主任說安電話的人就快來村里了。電話安好,你就給媽媽打電話。”外婆起身走向灶屋,準備做晚飯。
得知要安電話的我,激動得在院壩里蹦跶著,像一只輕盈的小獸。那是2001年的夏天,8歲的我是一個留守兒童,在外婆家過暑假,爸媽在武漢打工。我盼著安電話的人早些來,盼電話里傳來媽媽的聲音。寫完作業(yè)后,我就跑到吊腳樓后面的小路,看是否有人來。一天,兩天,幾天過去了,依然沒有動靜。我耷拉著腦袋,在階沿看著媽媽寄回來的照片,默默發(fā)呆。
終于,安電話的人進村了,外婆家是第一戶安電話的。穿著工作服的男子抱著一卷灰色的線,提著一個袋子進了外婆家。袋子打開后,一個方形紅木匣子露出一個白色手柄。啊,那應(yīng)該就是電話吧,我盯著那手柄想象里面會有啥聲音。
安電話的人一番忙活后,一根長長的線在墻壁上蜿蜒著,像一條細細的路。線的底部,連著木匣子,木匣子里裝著一部電話。打開匣子后,一部白色的電話映入眼簾。它通身那么白,有許多按鍵,那些按鍵像圓潤的紐扣,真是個可愛的東西。工作人員拿起話筒,撥了幾個數(shù)字,打出去一個電話說是試音。啊,站在一旁觀望的我聽到聽筒里傳來的聲音,興奮,驚奇不已。
就這樣,外婆家的電話安好了,電話放在廂房最外面的那個房間。通過寫信,遠在武漢的媽媽知道了外婆家的電話號碼,很快打了回來。那晚吃過飯,我們都在院壩歇涼,突然聽到“嘟嘟嘟”的聲音,我猜肯定是媽媽打來的,快速跑到屋內(nèi)提起聽筒?!拔?,媽媽,我是雨兒……”那晚,我和媽媽聊了好長時間,直到媽媽提醒我該掛電話了,不然話費太貴,我才依依不舍地把聽筒輕輕放回去。那晚我睡得很好,我聽到千里之外媽媽的聲音了,我不再感到孤單。
平時,外婆家的電話匣子都是鎖起來的,需要打電話時才會打開匣子。那個方形的木匣子顯得莊嚴,神秘。電話里裝著多少話呀,那些話纏來纏去會不會打架,我猜想著。我漸漸長大,電話的白色身體慢慢變得淺黃。六年級那年,媽媽結(jié)束了外地打工,回到縣城找了工作。小學畢業(yè)后,我進了縣城讀書。到城里安頓好后,我用媽媽的小靈通給外婆打去電話。城里和鄉(xiāng)下通過電話聯(lián)系起來,一頭是拿著小靈通的我,一頭是拿著電話聽筒的外婆,祖孫二人聊了起來。這個場景多像當年我和媽媽通話,只是通訊工具變化了。
2011年,考上大學后的我有了自己的諾基亞手機,我便用手機給外婆打電話。有時,我打去電話,卻沒人接,估計外婆在地里干活吧。前些年,手機越發(fā)普及了,外婆也用上了手機。外婆把小小的手機揣在兜里,即使地里干活也能接到我打去的電話。在異鄉(xiāng)求學的我只能寒暑假回去看外婆,我想要是平時也能見到外婆就好了。舅舅給外婆買了一部智能手機,教會她如何連個人流量,如何接視頻電話。我在微信視頻里看到外婆,她笑瞇瞇地看著我,笑著笑著眼睛里竟有了淚花。
“現(xiàn)在電話真是方便啊,能這么清楚地看到我的幺幺……幺幺長大了,外婆也老了哦。”外婆對著鏡頭感嘆地說著?!巴馄?,我會經(jīng)常給你打電話,你就能通過視頻看到我啦。”我安慰外婆,就像多年前外婆寬慰思念媽媽的我一樣。
再后來,外婆學會了點擊觀看抖音視頻。為了方便外婆看到我,我不時上傳一些自己在學校跳舞、讀書、玩耍的視頻。過年回去,外婆笑嘻嘻地說,一打開手機抖音,就看到幺幺蹦蹦跳跳的,還像個娃娃家。我撒嬌回答,在外婆面前我永遠是娃娃呀。我又和外婆一起拍攝了幾個抖音,用視頻把祖孫的親密瞬間定格為永恒。我問起外婆多年前的那部電話,她緩緩起身進屋,抱出那個木匣子??粗郎系南蛔樱蚁褚姷骄眠`的朋友。打開匣子,一部泛黃的白色電話靜默無聲。
外婆說自從用上了手機,這部電話便擱置了起來。我們又聊了起來,當年安電話的場景,我如何守在匣子旁等接媽媽電話的畫面浮現(xiàn)眼前,我的眼眶再次濕潤了。外婆把手機也稱為電話,她多次說“現(xiàn)在的電話真是方便,可以隨身帶著,既能聽到聲音,還能看到人的樣子,真是好啊?!蔽乙残χ厮?,就是啊,時代進步了,打電話越來越方便了。
從曾經(jīng)裝在匣子里的座機電話到小靈通,到普通手機,再到如今的智能手機,時光匆匆流逝著。我從原來那個守在匣子旁接媽媽電話的留守兒童,長為在異地讀書、工作的年輕人。電話的形式在變,不變的是我和媽媽、外婆之間的牽掛。曾經(jīng)的電話有著長長的線,如同一根溫暖的線連著親情。如今電話線消失了,變?yōu)闊o形的通訊信號,親情的線卻長存。
電話線連著城市與鄉(xiāng)村,連著親情與鄉(xiāng)愁,電話匣子里裝著人們的思念與眼淚,電話變遷里藏著時代的過去與未來。伴著時代車輪滾滾向前,電話情緣變得越發(fā)深厚。我想,無論我走多遠,只要能接收到親情的信號,沿著親情的線行走,我就不會迷失回家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