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長春

信手翻開手機相冊，目睹旅途中的那些隨拍，我陷入了回憶：回憶石柱土司城的“忠孝義勇”，回憶石寶寨美味的蒸豆腐，回憶濯水阿蓬江古渡的暮色。阿蓬江古渡，那暮色中的漁人，尤其把我陶醉了。夕陽中，那駛向江心的舢板漁舟，再次蕩起了我的詩意漣漪，興之所至，繼而隨吟——《古渡晚罾》：

廊橋日暮耀明燈，古渡波光璀璨騰。

唱晚舟篙撐岸逝，江心曳影下漁罾。

那時正值初冬，落日余暉映照著阿蓬江古渡的江面。微涼的江風吹拂著，異常寬闊的江面波光粼粼，晃動著一江金色，讓人頓生“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的慨嘆。不遠處，橫跨江面的風雨廊橋，亮起了照明燈，飛檐展翼，金碧輝煌，璀璨奪目；江水里，廊橋的倒影猶如一條金色的長龍，正舞動龍爪，優哉游哉地游弋著。漁人不知何時解開岸上系船的繩索，只聽岸邊“啪”的一聲，他已收回撐岸竹篙，正手持竹篙的中部，左右揮舞，熟稔地劃著水。舢板滿載著金色的余暉和漁人的美好期盼，快速地向江心駛去。不多時，舢板晃晃悠悠地停下，漁人收了竹篙，擱在船上，彎下身子，不慌不忙地抓起船艙里的漁網，悠閑地往水里下著。

也許，漁人此時心里的美好，是無與倫比的。我情不自禁埋怨自己：“為何不做打魚人呢？”古渡晚罾，它是那么靜謐，那么美妙，那么愜意，對未來總是懷著美好的憧憬。

阿蓬江西岸，暮色蒙蒙的濯西原野上，綿亙著的黛青色的山，靜臥在阿蓬江畔仰望蒼穹，回憶著散落在流年中的往事。落日余暉，正璀璨著山那邊的“云上水市”，撫摸著賀龍當年拴馬的樹——紅軍樹。

一陣晚風拂來，我不覺打了一個寒噤。古渡江面黯淡了，沿江的景觀照明燈明亮了，照耀著我眼前的古渡口，驅趕著初來的夜色。這古渡口，當年叫黃泥坨渡口，因曾是賀龍四次渡江的地方，如今更名為“紅軍渡”。賀龍率領的紅軍大部隊到此，得到了當地船老板的熱心幫助。八十多名船工，二十多艘大木船搭成的船橋，橫臥阿蓬江江面，從古渡的這頭搭到那頭，紅軍將士牽著騾馬，扛著物資，踏著船上的木板和草墊，順利地渡過了阿蓬江。那一次渡江，當地老百姓深受紅軍的革命精神影響，自愿給紅軍捐資獻物，還上演了母親送兒、妻子送夫參軍入伍的感人場景。幾十年過去了，今天的濯水古鎮，街上鋪滿了青石板，河岸也鋪滿了青石板，成了國家5A級風景區；勤勞樸實的古鎮人民，笑迎四面八方的游客，生活幸福美滿。

昔日，紅軍渡江去革命，今日，古鎮的繁華譽滿天下。這何嘗不是“古渡晚罾”的美好意蘊呢？

不遠處的石凳上，妻正陪同兩位老人——她的姑父、姑姑聊家常，聊得津津有味。

來之前，姑姑甚是欣喜：“好多年沒去過濯水古鎮了，去看看也好！這輩子不曉得還能看幾回呢？”姑父則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風涼道：“游山玩水，尋歡作樂，都六七十歲了，有什么意思呢？”

說起這兩位老人，倒是有些意思。兩位老人都是老年喪偶之后，經人撮合，征得子女同意后，抱著“互相照顧，互相陪伴”的心理，重新組建的一個家。姑姑兒孫滿堂，與子女分爨而過，平常互不打擾；姑父兩個女兒，常年在外打工，除支付一些生活費給老人外，其余無暇顧及。姑姑雖然年近七十，但是勤勞慣了，閑不下來，常年種菜、賣菜，積攢零錢，待到春節時給孫子們紅包，抑或在兒女們困難時給予援助；姑父喜好喝酒，一兩白酒下肚就聒聒噪噪，高談闊論，白天大多同一伙老年朋友去公園里閑聊，話題大多是些陳詞濫調——自己一生經歷的坎坷。

姑父突然站起身，緊了緊黃色軍用棉大衣：“叫你不辦菜賣，你就是不相信。某天摔了，臥床不起了，誰來照顧你？受罪的是你，勞累的是我。”

“好嘛，你叫我不辦菜，我就不辦啦！”姑姑樂呵呵地回答道。

妻扮演著和事佬，喜笑顏開地附和道：“就是，你們該好好享福啦！”

“等這疫情結束了，我那女兒叫我們坐飛機去上海耍！”姑父很是自豪，“到時，你走不動，又怎么能去呢？”

“坐飛機去耍，我巴不得呢？”姑姑笑呵呵地說道，“我這一輩子還沒坐過飛機呢！看來要依靠這老漢享福啦！”

“少是夫妻，老來伴！”姑父講起大道理來了，“你我雖然年輕時不是夫妻，但今天在一起了，就是互相噓寒問暖的伴兒啦！”

夜色中，我依稀看見舢板船上的漁人又擺出了一副撒網的身影。路燈下，姑姑、姑父笑容滿面。我突然覺得，他們互相撒著網，不圖網起錢財，但圖網起幸福，網得快樂，網起幸福的晚年。眼前的一幕，真是好一個“古渡晚罾”呀！

離開古渡，我們去了古鎮街上。明亮的燈光照耀著古鎮的青石板街，土家人的圖騰——白虎，在燈光的照射下，亮晶晶的，一副威風凜凜的樣子。夜風輕拂著街道兩旁的銀杏樹，不時飄揚著金黃葉子，在燈光中騰躍幾下，便悄無聲息地落在青石板上了。游人三三兩兩，談笑風生，不約而同地走向飄香的夜食店。夜食店里，早已游人滿座，他們一邊享受著美食的味道，一邊津津樂道著，或許正談論著古鎮的美景。

我們選了一家臨江的夜食店，倚窗而坐，夜宵很簡單：幾串烤肉，一碗鹵菜，每人一碗古鎮小吃“綠豆粉”，姑父還小酌一兩白酒。

吃著夜宵，我眺望窗外，阿蓬江面，夜色蒼茫，似一張黑網罩著整個大地。看著妻，看著姑姑，看著姑父，看著滿座的游客，我恍然大悟：“這世間，我們都是撒網人！”在這夜色中，我們撒著網，期盼網起明天的幸福快樂，網起今生的平安健康！好一個美妙的“古渡晚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