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山
與黎水邂逅是“五一”前夕參加的黔江區作協、散文學會組織的一場送文化下鄉活動。如果要找一句古人的話來概括我邂逅黎水的感受，我覺得沒有哪句話比“待字閨中人未識”更為貼切。在我看來，美麗的風景如果不是隱藏在你的心中，就一定暗藏在那遙遠的小山村。那里，沒有擁堵的車流和人流，只有綿延在風光綺麗的群山溝壑間的鄉道、村道和掩映在綠樹野花雜草間的山間小路；那里，沒有水漲船高的門票和酒店，只有淳樸的鄉親、古樸的吊腳樓和“豐年留客足雞豚，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鄉村味道；那里，沒有喧嘩與嘈雜，只有閑看花開花落，靜觀云卷云舒的陶醉和放飛；那里，隱藏著你在城市里無法體味到的忽隱忽現的孩提記憶和濃濃鄉愁。
黎水是一條河流，也是一個毗鄰湖北利川的邊鎮名稱。小鎮被巍峨的大山阻隔在黔江城西近百公里之外的黎水河邊，城里人多少帶著戲謔的口吻喻稱為“黔江的西伯利亞”。
十多年前，朋友小勁要我提供一所黔江最邊遠的學校和一些最困難的學生名單，說重慶主城區的一支路虎車隊希望進行點對點助學濟貧。我一下就想到了黎水。路虎車隊的老總們帶著自己的小孩，翻山越嶺到黎水小學，捐助了價值3萬多元的教學設備和學習用具。我幾次從黎水的邊緣路過，但一直沒找到機會與它親密接觸。
到黎水之前，看到朋友發到微信群的《邃美黎水》短視頻，頓覺黎水乃一處秘境，美得深邃，不然的話，當地人怎么不用“醉美”而用“邃美”冠之呢？一字之別，其意迥然不同。前者是一個在各地泛濫得沒有個性特色的廣告詞，而后者則完全相反，彰顯的是黎水“偏遠之景、深韻之美、神秘之地”的獨特之美。邂逅這樣的美不僅需要一種緣分，更需要一種心心向往的追求和尋覓；美無處不在，但真正的美只能目睹和臆想，而只有身臨其境的美才會感化、撫慰、溫暖一顆尋求詩和遠方的騷動心靈。
于此，在鮮花爛漫、草長鶯飛的五月前夕，我加入送文化下鄉黎水行的隊伍之中。
應了常人的一句話——條條大路通羅馬，通達黎水的公路主要有三條，均為縣鄉道。一條是經黔江區境內的石會、白石、黃溪等鄉鎮抵達；一條是經黔江區境內的中塘、小南海、杉嶺等鄉鎮抵達；還有一條是我們選擇的第三條鄉道，穿越湖北咸豐縣的大路壩鎮、經蛇盤溪到達。無論怎么選擇，去黎水的路都是山重水復，七彎八拐，如纏繞在山間的玉帶，車行其上如蝸牛爬行，時間都要一個半小時以上。這還是得益于這幾年農村交通的飛速發展，所有的路都經歷了裁彎取直、遇水搭橋的改造。遙想當年去黎水自然會望路生畏，斷難生長前往的念頭。人都喜歡走捷徑，去黎水我們自然選擇了途經蛇盤溪到黎水這條最短路徑，沿途的大山雖然會讓人仰頭、再仰頭，俯首、再俯首，讓你有蹦極一般的心跳，但一路風光無限，自是最佳途徑。
一早，我們便驅車前行。時而重慶黔江，時而湖北咸豐，在這樣的插花地帶穿行，總覺得是在跨界旅行。黔江的古楓寨、咸豐的蛇盤溪等傳統村落如珍珠般點綴在路邊。
古楓寨是40多幢土家族木質吊腳樓組成的土家族院落，有著300多年歷史，是重慶市首批命名傳統村落、鄉村旅游示范點，它掩映在溪邊幾十棵巨楓里面，一座土家特色的風雨廊橋從公路邊將其連接……無疑，憑其原汁原味的土家建筑文化元素和千年古楓的生態文化元素，古楓寨自然成了黔江市民節假日周末休閑目的地和網紅打卡地。
經過古楓寨，便是蛇盤溪。和黎水一樣，蛇盤溪既是一條溪流的名字，也是咸豐一個村落的名字。村寨依山而建的土家吊腳樓群古樸莊重、廊腰縵回、飛檐翹角、雕梁畫棟錯落有致，四面青山環繞，寨前綠水潺潺。寨前寨后，郁郁蔥蔥的原始森林和呈階梯排列的生態有機茶園交相輝映，恰是一幅獨具民族特色的山水畫卷。
一路走走停停，自是拉長了去黎水的時間。過蛇盤溪后，車便開始了爬坡上坎。公路如若干之字形，渝鄂交界處的黎水東大門——朝天拐就在山頂。這里的山民把道路90度以上的彎道稱為“拐”。顧名思義，朝天拐不僅是一處峰回路轉的大彎，而且是在山頂，屬陡峭、險峻之地。在拐彎處，一座鋼架小木屋聳立在開山修路形成的路邊廢沙石上，與其說它是黎水用于道路、森林安全檢查、疫情防控的卡點，不如說它是觀察黎水風光的最佳觀景點。
登上小樓，放眼望去，皇后寨全貌盡入眼底，陽光普照，部分山體閃耀著金色的光芒，恰如金山靜臥。綿延的山脊上，形神兼備、多姿多彩的山體構成一個個神秘傳奇的神話，如轎頂的轎子巖莫不是仙人留下的遺跡？山花爛漫，只有蜜蜂才能飛到的險峻之地——蜂子巖莫不是仙人的釀蜜之地？酷似公公背媳婦的山峰，莫不是仙人在向世人詮釋著什么？
在皇后寨的左后方，一座與皇后寨海拔高度相差只有6米的高山靜默地聳立在群山之中，細看山的輪廓酷似一只鳳凰展翅的圖案，是為鳳池山。傳說皇后寨曾是凡間的畢茲卡，鳳池山曾是天庭的仙女，因天女下凡到黎水河戲水遭遇猛虎攻擊，被英俊瀟灑的土家青年所救，兩人傾心相愛，結為夫妻，后遭天庭懲罰，化為兩座高山，相望而不能相依，只能彼此守護，直到地老天荒，?？菔癄€。
鳳池山不僅有凄美的愛情傳說，更有歷史的厚重記憶。透過歷史的煙云，我仿佛看到一百多年前的鳳池山上，一面“奉天承運、掃清滅洋”的大旗迎風招展，格外醒目。公元1911年，中國同盟會會員溫朝鐘領導的鐵血英雄會在此誓師，發布討滿檄文，震驚川鄂邊區的黔江庚戌起義由此拉開帷幕，同年，黔江軍政府成立，宣布脫離清王朝的統治，比清朝正式滅亡提前了3個月。公元1931年的皇后寨，一名身著長衫的青年正在走村串戶宣傳抗日救國。他就是黎水廣文小學校教員、中共地下黨員周念明，在廣泛動員群眾的基礎上，他與校長田純卿、妻子楊瑟若以學者名義通電抗日反蔣，組織抗日救國會，在黎水掀起了抗日救亡的熱潮，后來，周念民參加紅軍，成長為紅三軍的一名高級將領。
下山的路仍然是若干之字拐，以東為沖天坪、北為皇后寨的狹長河谷地帶呈現在我的眼前。這就是有“九溪十八壩”之稱的黎水鎮轄區，集鎮位于黎水壩，發源于兩山的溪流匯聚成黎水河，黎水河穿越集鎮匯入郁江，形成了山區獨有的峽江風光帶。
據《黔江縣志》記載，黎水與湖北省利川市文斗鎮、咸豐縣活龍坪鄉交界，曾是邊區布匹、鹽巴的交易中心，煙墨產銷地。僅煙墨作坊就有下號、老號、新號三處，其產品遠銷東南亞，是名副其實的川鄂邊貿重鎮。我們進入黎水集鎮的時候，時值趕場，我怎么也沒想到，在很多地方村民如候鳥飛向沿海、鄉村空落的情況下，這里的場鎮竟然是人氣爆棚、商品琳瑯滿目。趕場的一位村民告訴我，這得益于黎水的教育和產業發展。
接下來的行程，印證了這位村民的說法。我們在竹園村校的古厝面前，看到了黎水人重視教育的歷史源遠流長。竹園村校的前身是民國時期黔江最早建立的女子職業學校。從黎水集鎮出發，十多分鐘車程便抵達竹園村小，村小唯一的教學樓是一座“工”字形全木結構、一樓一底、琉璃瓦覆蓋的古建筑，房屋左右是天井，房屋前、左、右三面廊道連接。古井古厝古樹，相映成趣。在這座古色古香的學校里，我了解到，周念民與夫人曾經在此授課，傳播知識，也傳播革命理想；這所學校也隨著黎水中心校的建設完工，多數學生已經搬遷至寬敞明亮、煥然一新、設施齊全的新校舍，在不遠的將來，竹園村小將更換新的角色，成為黎水鄉村旅游的一處亮點。
順黎水河下行，涓涓溪流變得豐腴起來，臨近五里峽口，高峽平湖呈現眼前。下游五里峽電站的修建，河水漫灌，淹沒了黎水到文斗的峽谷公路，也淹沒一塊約2米長、5米寬、1米高的三界石（指黎水、文斗、活龍坪三個地方的邊界石），新建的黎（水）文（斗）大橋橫跨峽口，大橋的一側緊靠巖壁，待隧道打通，黎水文斗近在咫尺，邊貿交往更加便捷。由于峽谷平湖漸成，尚缺游船穿行，讓我無法目睹峽谷風光，體驗這里的高峽險峻、湖光秀色。
如果說黎水河是黎水的母親河，那么，皇后寨就是黎水的生命之源?；屎笳闹芫菓已虑捅?，只有一處人工開鑿的巖口才能到達寨子，屬于“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險要絕地。過去，攀登皇后寨需要步行數公里。而今，一條新修的水泥道路沿山勢蜿蜒直達巖口。進寨的山體從中間鑿開，形成一處獨一無二的山門，山門外面的峭壁下，一座亭子臨巖而立，亭名“叩寨亭”，亭柱外的一面旗幟上，“皇后寨”三字迎風飄揚，寓意進寨需心懷誠意，方能進入此門。在20世紀80年代，皇后寨的貧窮與抗爭曾經在黔江的報紙上見識，家徒四壁、兄弟同穿一條褲子、娶不到媳婦成為當時的常態。在其后的時光里，當地人憑著一股敢拼敢闖的奔跑之姿、奮斗之勢，向貧窮挑戰，與艱苦同行，打造了皇后寨4000畝中藥材生產基地、上萬畝生態林基地。
站在叩寨亭，山風徐來，花香沁脾。鳥瞰黎水鎮親和廣場，街上的百姓跳著歡快的土家擺手舞。不難看出，歡快的舞姿昭示黎水鎮的生態農業產業正風生水起，鄉村旅游產業正如鳳池山上的鳳凰展翅欲飛。正如親和廣場旁邊的黔江區總商會黎水鎮商會的大樓門柱上篆刻的對聯所言，詮釋著當下黎水人的夢想和追求：位占乾方當地利人和拓開邊貿小城鎮，名為上善自物華德厚澤潤黔江后花園。
入夜，春雨嘩然，聲聲入耳。我想到黎水的點點滴滴，皇后寨的厚樸、黃連等中藥材，河谷兩岸的葡萄、獼猴桃等小水果，坡地上的蠶桑，還有散布村落里的蜂桶和蜂蜜，以及曾經的茶園、茶場、漆場……竹園村小的傳統建筑、皇后寨上的山地風光、黎水河兩岸的河谷風光、五里峽中的峽江峽谷風貌……無一不在描摹新時代鄉村振興的斑斕與驚艷?；蛟S，在不遠的將來，這里將成為產業興旺，看得到美景、聽得見鄉音、留得住鄉愁的宜居宜業宜游的美麗鄉村目的地。
短短一日，告別黎水，再次途經朝天拐，透過車窗望去，皇后寨峰壑嵐煙，別具風情，引得我們再次駐足。放眼望去，皇后寨一改昨日的晴朗明晰，籠罩在云霧繚繞、綠樹綽約、風兒傳情、白云幻舞的縹緲中，恰似蓬萊仙山落此處，黎水無處不青山。
天高水長，青山不老。來黎水，到皇后寨大口吸氧，來一次清心洗肺的森林?。坏街駡@古建筑里，感受書香的浸染彌漫；到五里峽中，飽覽綺麗的峽江峽谷風光；也可以到葡萄園，到農家小院，領略鄉村的香甜味道；還有九溪十八壩的每一處村落、每一片林地、每一處果園，每一處溪流，都隱藏著你意想不到的驚喜。
與黎水的一次偶然邂逅，黎水的美留存心間，揮之不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