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國賓

年少時，厭煩了母親喋喋不休的嘮叨，母親只要一開口，我就朝母親翻白眼。可我又出現在母親面前時，母親啰哩啰嗦的話匣子又打開了：做作業可不能有半點馬虎，在外不能惹人厭，上學路上要注意往來車輛……整天這樣沒完沒了地嘮叨，哪個孩子不認為是廢話。

母親一連串的廢話，始終縈繞在我的記憶中，但我又時刻想念遠方的母親。那次，母親從鄉下小鎮來城里小住，妻子從車站將母親接回家，我忙完外面的事兒急急往家趕。母親正扯著妻子的袖口說：“今后買衣服要買結實的，不能只圖穿上痛快。瞧這衣袖，薄得像蟬翼，風一吹能扯出一個洞來。”妻子明明知道，母親這一堆話起不到任何作用，依然專注地坐在那里，像小孩子在聽一場生動的教育課，邊聽邊中肯地朝母親點頭。我走過去喚了一聲媽，把買來的精美糕點和乳飲，往母親面前一放，親切地說：“媽，孝敬您的。”母親忙起身，像從前一樣疼惜地撫摸我的額頭。

第二天，妻子照例坐下來聽母親絮語。盡管母親的話盡人皆知，可從妻子的表情上看，母親的言談嘮叨一點也不多余。母親說：“做事要認真，心要細。”“說話不可隨意，而不知輕重。”“去商場，不能瞧上一眼，掏錢就去買，要多想想實用不實用。”我在一旁給妻子使眼色，妻子偷偷怒瞪了我一眼，繼續當一名忠實的傾聽者。

我怎不了解母親，不用問我也只知道，接下來母親會嘮叨些什么。果不其然，母親還像兒時一樣，反復說那些聽上一遍，永不想再聽的贅語。母親的不厭其煩，在我看起來完全多余無用。我也難以走進母親的交談中，又難以從兒時的陰影里走出來。

這天是個艷陽天，白亮亮的陽光照在樓頂上，客廳也照進一束束暖陽，室內一片溫馨熙和。我突然作出一個意想不到的決定，全家人共同聽母親嘮叨“廢話”。而且必須耐心聽，用心揣摩。必須讓母親高興，聽母親把想說的話全說出來。妻子安靜的傾聽讓我悟得，坐下來聽母親啰嗦“廢話”，深藏著另一番含義。

全家人剛落座，母親就打開了話匣子，兒子高興得直逗奶奶開心。母親先說老家的事兒，說鄰里之間和睦相處，還說莊稼的長勢和蔬菜行情。接下來，母親開始說那些大半生嘮叨不休的話兒。母親瞧著成長中的小孫子，又把那句話掛在嘴邊：“一定要好好學習，加倍努力，長大做個好人，做個有本事的人。”然后母親樂此不疲地告誡我：“在單位，與同事好好相處，多幫助別人。”

這樣的話，記不得母親反復過多少遍了。這次我卻入了心，眼巴巴看著母親直點頭。我看得出母親多么喜悅，我一眼也能辨認，母親從心底流淌出來的存在感和自我價值。興奮無比的母親嗓門一揚，大聲道：“你給人家一個好，人家會給你十個好呢！”

母親的俗世贅言，很快走進我的工作生活中。我調入一個新單位不久，因相互之間缺乏了解，我與一同事產生了點矛盾。母親告誡我的話語，猛然止住了我的火爆脾氣。我挑選了一盆奇美造型的盆栽，送與那位同事。他很是感激，一場誤解和隔閡頃刻之間化為烏有。在后來的長期交往中，他常常對我出手相助。生活上提供方便，業務上耐心指導，還助力我評上了高級職稱。人生的相互扶持，讓我們成了形影不離的莫逆。

我時常想起母親生動的身影，想起母親沒完沒了的嘮叨，還有那看似多余的廢話。那絕不是季節的風吹落的飛葉，而是母親由心底而生的叮嚀，是母親對子女無限的暖愛，是人世間的質樸和親人之間永遠的真誠。

平凡的母親總是嘮叨不停，也只是為了他人安好，也只是為了這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