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勇

玉米渣，粳米，糯米都是做醪糟的原料，以糯米為上。糯米提前泡軟，直接上甑蒸。大火，蒸汽騰騰，米粒在甑里變化著，直到軟，粘，透亮。熱騰騰的糯米倒進一只搪瓷盆里，你擠著我，我擠著你。放置冷卻，待到溫熱，雙手沾上溫涼開水，慢慢將米散開，撒上曲藥。選曲藥很重要，定要在街上的祖傳秘制。不要被走街串巷吆喝不迭的小販迷惑，拿回家的曲藥用上，等待幾天不聞酒香，白瞎了一盆好米。秘制曲藥如骰子大小，灰而微麻，性烈，效好。捏碎成末，撒在米上，雙手散勻。此刻米還微溫，用膜密封，搭上棉衣或是棉被。視季節而定。如若在溫暖時節，略略保暖，隆冬時節定要慎重對待，多裹幾層為宜。曲藥借著米的余溫悄悄地發揮作用，發酵，盆安置在角落，一切交給時間。

需得一個對時，家中老人說，等吧，一個對時。

對時是好久啊？我顯得迫不及待。

好久呢？明天的這個時候。地球剛剛轉了一圈，等吧。

哪能有那耐性呢？一會兒又跑到盆邊聽聽里面有沒有聲音，一會兒又跑到盆邊聞一聞味道有沒有發生變化。

等到地球轉了一圈，曲藥的作用也發揮到了極致，還沒有解開包裹，就透出了淡淡的酒香。待到包裹一層一層地打開，香愈發濃郁，米又緊緊實實地貼在一起，白了。挑一點放進嘴里，甜，在嘴里化開，沁進心底。此刻的米還沒能滲出酒來，只是在盆底有點潤，裝進罐子里靜置一兩天，慢慢滲出的液體裹著米，甜度到了頂峰，再往后，就有了酒微苦的味道了。

醪糟雖易得，裝醪糟的罐子卻常空。大人勞作回家，吃上半碗開水醪糟，疲憊頓散。小孩常把它當成零嘴，趁人不注意偷偷舀上一勺丟進嘴里。總等不到它靜置成酒。黃葛樹下的朱老太太的醪糟是鎮上一絕。夏天時節，支上一攤，一只紗罩，覆住一盆，一摞白瓷碗，一桶冰涼的水。兩毛一碗。

禁不住醪糟香的誘惑，趕場的日子找大人軟磨硬泡得到幾毛錢，跑到朱老太太的攤前要上一碗冰醪糟下肚，暑意消去大半。這樣的機會并不多，朱老太太老了，新事物諸如冰糕雪糕的涌現，她的攤最終擺不下去。可是到炎熱的暑天就會想起她的醪糟來。

去年冬天禁足在家，朋友送來一大盆米飯，食用不完，扔之可惜。遂想到制成醪糟。放置暖處，翻出上半年買的酒曲。酒曲是老早在心底想著制作醪糟而買，以解對朱老太太冰醪糟的相思之苦，終未行成。酒曲與時俱進已然研磨成粉，甚至包裝上注明多少米放多少量的曲。一番操作下來，靜靜等待。又是一個對時過去，香味溢了出來。成了。平生第一次制作醪糟，甚是欣喜。

瘟疫的緣故，屋里囤貨不少，甚至有一打啤酒。將啤酒和醪糟放置在壺，加點枸杞，冰糖，放爐上熬制。一切就緒，望向窗外，天已然全黑，寒氣透窗，心底騰升起“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得情緒來，只是沒有那個劉十九。大家全在熬，熬著等到寒冬的結束。滾燙醪糟啤酒增加了一點點暖意，即使獨飲，也頗得滋味。只是朋友告知，最好是不要飲用醪糟，畢竟醪糟是大發之物，為了避免病毒引發其他的癥狀，還是小心為上。竟不得暢飲。

又是一年隆冬時，按照老家的習俗，該制作醪糟來等著年的到來。講究的家庭還要制作豬油醪糟。鮮鮮的板油熬化，撈渣，倒進醪糟，輔之以冰糖，花生碎，文火慢燉，化掉全部水汽就成。如再講究一點兒，還可以剪上各種碎末，核桃，紅棗，枸杞。花生是自家產的，成了不可缺的配料。正月里來了拜年的客人，先來上一碗進門餐點，或是煮上幾只湯圓，或是煮上幾只荷包蛋，舀上一大勺豬油醪糟配在碗里。慰勞來客原來的風塵，也算是提前補充能量。再慢慢地煮上一頓餐飯，扯上不慌不忙的閑談。

醪糟很普通，但讓生活添了一絲甜，豬油醪糟則是一種升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