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波

重慶的雨，是霧都最綿密的注腳。它不是江南檐角碎玉般的清淺滴答，亦非塞北狂風卷著的粗糲雨線，而是帶著麻辣火鍋的熱氣、輕軌穿樓的轟鳴、黃桷樹根系的堅韌，在山水之間織就的一襲青霧。當這樣的雨絲漫過洪崖洞的飛檐，浸透過十八梯的石板，暈染了玻璃咖啡屋的窗欞，便悄然化作了一支筆，在時光的宣紙上勾勒出屬于這座城市的散文詩篇。本文以現代散文理論為鏡，透過這層煙雨的濾鏡，且看霧都如何在文字中顯影，又如何在與諸位散文大家的對話中，綻放出獨屬山城的文學肌理與精神脈象。

一、現代散文理論視角下的“煙雨山城”

在現代散文理論的視野中，“煙雨山城”這一書寫載體被賦予了多元的闡釋維度。

（一）散文本體性：個體化體驗與意象拼貼

1.私語化敘事：以“初抵渝州”的旅人視角切入，通過“伸手接雨”“窺看老者”“對飲咖啡”等日常化場景，構建個人化的感知鏈條。如“沾在手心上胳膊上竟凝成極小的露”，以觸覺細節傳遞對重慶雨霧的獨特體驗，符合現代散文“表現自我”的核心特質。

2.意象群落的詩性建構：

自然意象：“淡青色紗帳”“碎銀般的光”“紫棠色薄紗”等視覺隱喻，將雨霧解構為可觸摸的物質性存在，暗合李劼人“重感覺、輕敘事”的散文美學。

城市意象：輕軌穿樓、防空洞火鍋、解放碑鐘聲等符號，打破傳統山水散文的空靈意境，注入現代都市的煙火氣，類似余光中《聽聽那冷雨》對臺北雨景的現代性重構。

3.時空折疊的蒙太奇結構：從白晝雨景到暮色燈影，以“時間流”串聯空間碎片（洪崖洞、南濱路、十八梯等），同時嵌入“老攝影師的往事”“紅傘戀人的隱喻”等非線性敘事，形成類似魯迅《野草》的象征主義結構。

（二）散文審美性：日常經驗的陌生化處理

1.通感修辭的陌生化表達：

“司機的重慶話裹著花椒香”——聽覺與味覺通感，賦予方言以可感知的物質形態；“咖啡焦苦與毛尖清冽廝磨”——觸覺動詞激活嗅覺體驗，消解傳統“品茗”場景的雅趣，注入現代生活的復合質感。

2.城市記憶的考古學書寫：老攝影師“調試光圈的下意識動作”、十八梯“百年包漿的幽光”，將物理空間轉化為歷史容器，類似史鐵生《我與地壇》對地壇的哲學化凝視，在日常場景中打撈集體記憶。

3.抒情性的節制與留白：結尾“雨將此刻釀成他年的老酒”未直抒胸臆，而以“黃桷樹”的隱喻（根系深扎、隨遇而安）暗示重慶人的精神特質，暗合朱自清《荷塘月色》“于無聲處見真章”的抒情倫理。

（三）散文現代性：傳統與現代的對話性

1.古典意境的現代轉譯：

“煙雨中的重慶”化用柳永“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江南煙雨想象，卻以“輕軌穿樓”“玻璃房子咖啡店”解構古典山水的封閉性，形成新舊時空的對話，類似木心《哥倫比亞的倒影》對中西文化的互文書寫。“雨霖鈴的情動”直接援引柳永詞牌，與“穿香云紗的婆婆”“舉著手機的白領”并置，制造傳統意象與現代生活的復調敘事。

2.都市經驗的詩學重構：突破周作人“沖淡閑適”的傳統散文范式，在“火鍋店熱氣與雨霧交織”“藍調爵士與鐵馬風鈴和鳴”等場景中，捕捉現代都市的異質性美感，接近王安憶《長恨歌》對上海弄堂的微觀敘事。

二、獨特性價值：獨立于范本的價值

相較于余光中的“文化鄉愁”，本文更聚焦于城市空間的當下性體驗，以“雨”為媒介打通歷史縱深與現實肌理；相較于史鐵生的“生命哲思”，本文側重“日常詩學”，在輕軌、咖啡、火鍋店等現代場景中發現“雨霧”的抒情功能，拓展了散文的都市書寫邊界；其“意象拼貼+通感修辭+時空蒙太奇”的手法，可視為對朱自清“白話美術文”傳統的當代回應，兼具古典意境的現代性轉譯與都市經驗的詩化重構。

三、文本價值：在煙火中打撈詩意

1.都市散文的突圍：打破“山水散文”“鄉土散文”的傳統框架，以雨霧為敘事粘合劑，將重慶的立體地理（山、江、梯坎）與市井煙火（火鍋、方言、輕軌）熔鑄為可感知的“霧都意象”，為現代都市散文提供新的地域書寫范本。

2.抒情傳統的當代轉換：拒絕空泛的“風景抒情”，通過“老攝影師的鏡頭”“紅傘戀人的隱喻”等具象載體，將個體情感錨定于城市細節，實現了沈從文“貼著地面飛行”的散文美學主張。

本文以詩化語言與現代視角，完成了對重慶雨霧的文學“顯影”。其在都市經驗的詩學轉化、傳統意境的現代解構等方面的探索，為當代散文創作提供了“在煙火氣中打撈詩意”的有效路徑，不失為一篇兼具文學性與實驗性的優秀散文。

（作者系中國教育傳媒學會副理事長、煙臺大學特聘碩士生導師、高級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