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酉水河邊的河灣村院落
清晨的薄霧,如輕紗般籠罩著酉水河。73歲的田維炳推開木門,目光習慣性地投向波光粼粼的河面——那里曾是他搏擊風浪五十載的“戰場”。如今,河水依舊奔騰,但熟悉的漁船、漁網和滿艙的歡騰,已沉淀為記憶。
“13歲就跟著父親上船打魚,網一撒下去,提起來全是活蹦亂跳的魚?!碧锞S炳下意識地往河的方向轉了轉身子,眼角的皺紋在晨光中舒展,仿佛又見當年的盛景。
酉陽自治縣酉水河鎮河灣村,這個深嵌在武陵山褶皺、酉水河臂彎中的土家山寨,炊煙曾常年混合著濃烈的魚腥味,鼎盛時期全村近九成人家“靠水吃水”,打魚為生。
藏在石縫里的娃娃魚、游動如銀色閃電的白甲魚、狡猾地貼在礁石上紋絲不動的巴巖魚……田維炳如數家珍般道出三十多種魚的名稱。而最輝煌的記憶,定格在一條三人合力才抬上岸的五十斤大青魚身上?!澳囚~鰓蓋,比我巴掌還大咧!”老人攤開布滿老繭的手掌比劃著,發出陣陣爽朗笑聲。
“木槳劃水的嘩嘩聲,漸漸被轟鳴的馬達聲覆蓋,河面上的漁船也多得像浮動的樹林?!被仡?0年的打魚生涯,田維炳嘆息道,“網里的魚一年比一年少、一年比一年小,那時就常擔心長此以往,后代可能無魚可打!”
時間來到2008年,石堤水電站完成蓄水,河灣村昔日的灘頭變成了平穩的湖面。田維炳索性把磨得油光發亮的自制魚竿靠在了墻角,將視若珍寶的漁網交到兒子田茂軍手中:“一家人要生活,只能讓兒子硬著頭皮再打幾年魚。”
時間來到2020年,長江流域重點水域“十年禁漁”的號角吹響,河灣村也迎來了“退捕轉產”的關鍵時刻。
“這些年生態環境的破壞太大了,魚咱不能一直打,你得找點其他營生?!碧锞S炳看準“十年禁漁”的重要性,多次動員田茂軍下船上岸。
父親的堅持,讓田茂軍決定“換個活法”,于是背著行囊踏上了前往浙江務工的列車。
“國家提倡禁漁是為了魚能再回來,為的是咱子孫后代,這個道理都懂,大伙也都支持。”田維炳的老伴朱玖香快人快語,她坦言,“禁漁令”剛出來那會兒,像他們家這樣祖祖輩輩以漁為生的村民,心頭都像壓了塊石頭,但生態的破壞大伙都看在眼里,也疼在心里,都想上岸換個其他謀生的工作。
面對漁民的難處,當地政府找準問題,對癥下藥。
“長江禁漁和生態保護是大勢所趨,但對于老漁民來說,光‘禁’不行,得讓大家在岸上找到新活路。”河灣村黨支部書記彭明介紹,近年來,河灣村依托秀美的酉水風光和保存完好的土家吊腳樓群,全力發展鄉村旅游。此外縣里、鎮里組織了多場針對退捕漁民的職業技能培訓,手把手教大家如何經營農家樂、種植經果林、搞特色養殖。如今,河灣村不僅成功創建4A級景區,上岸的漁民也實現了從“捕魚為業”到“旅游從業”的歷史性轉變。
彭明的話,田維炳十分認同。他說,河灣村有2000余人,曾經幾乎家家戶戶都靠打魚為生。隨著“禁漁令”出臺,村里從漁村轉型發展鄉村旅游,有的村民開農家樂吃上了“旅游飯”,有的村民發展水果產業,有的村民做生意當起了老板……“上了岸,魚不打了,大伙的日子沒變差,反而越過越紅火了,這賬怎么算,都劃算!”
如今,在田維炳家堂屋的老舊立柜里,幾個鼓鼓囊囊的編織袋頑固地占據著空間?!熬W都爛了,放在家里又占地方,‘禁漁令’才出來的時候就準備扔了,但他死活不讓!”朱玖香指著柜子說。
田維炳像撫摸老友般,摩挲著那些已經發脆的尼龍網線,“這些漁網跟了我大半輩子,舍不得?!?/p>
夕陽熔金,染紅了酉水河的粼粼波光。田維炳輕輕關上存放漁具的柜門,將這些曾經養活一家老小的“功臣”細致保存。木柜外,農家樂不時傳來陣陣游客的歡笑聲。暮色中,這一里一外,仿佛正在進行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話。
(記者 文梅 通訊員 石嘉黎?冉川?段成軍 文/圖)

